遗体只能由上面的战士下洞去‘抱’,没别的办法。
遗体都是挂在岩壁上,一碰就掉下去了,根本来不及绑绳子,只能一下子抱住,抱紧,然后一起被拉上来。
这可不是就抱个人这么简单。
绳子的承受力,下去的战士的体重,绳子接头,绑在战士身上的绳扣。一不小心就得搭进去一个。
二连长小声的建议营长放弃。他实在是不想再让这些战士受伤或者丢命了。
营长也纠结,他知道二连长说的是对的,要为还活着的人考虑,但就是硬不下来心下这个命令。
这边二连的战士们聚在一起商量,很快就商量出了下去的人,现场最瘦的几个,轮着下。
然后大家拿铁丝把绑在战士身上的绳头扎死,把绳子中间的结头也用铁丝扎死,十来个战士像拔河一样抻,试了半天,感觉没问题了,石头剪刀布。
胜利的战士走到洞口,戴好灯具,和大家摆了摆手,慢慢爬了下去,松手,把命交给战友。
上面的十几个战士拉着绳子紧张的等待着,慢慢的放。这会上下根本联系不上,只能凭感觉。
最后的两个战士把绳子紧紧的缠在身上,在地上钉了根钎子,抓着钎子坐在那。这样哪怕失手,也能给大家挣取几秒钟或者更长的时间。
绳子忽然一沉,最前面的战士被扯了一个趔趄。
“抱上了抱上了,拉拉,使劲。”
越往后越费力,也越危险,太深了,而且最关键是根本无法判断时间。
营长果断的下令不再继续。
“行了,你们也尽力了,我们不能因为已经牺牲的同志再搭进去几个活着的,我想,他们在天有灵也能理解我们,就让他们在这下面安息吧。把抱上来的遗体名字连队班组报上来,就地埋葬吧。”
二连长问:“营长,这个洞怎么办?”
营长说:“我向上面报告,等消息吧,这几天这边先暂停。”
……
刘金荣眨着大眼睛看着张清之:“今天连里咋了?感觉不对劲,好些人都哭了似的。”
张清之点了根烟,靠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洞里塌了,死了点人。”
刘金荣说:“感觉你们这,比打仗还危险。你,你平时小心点。要不,咱退伍吧?你都当了四年了,够了吧?”
张清之扭头看了刘金荣一眼:“瞎说,退不退伍是国家说了算,咱能当逃兵?再说我福大命大的,别瞎想。”
刘金荣低头不吱声,屋里陷入沉静。
刘金荣不知道,这条铁路线不修完,这支部队就不会有人退伍。只能进,不能退。
第二天清晨,团里给找回来的遗体举行了集体葬礼,简陋而又庄严。在这片重峦叠障飞岩峭壁间,又多了一些新坟。
也许,等铁路通了车,这里就再也不会有人到来了,也许,很多年以后,会有战友想起今天而默默垂泪,或者独自喝上几两白酒,在心里祭奠一下。
但注定,这些逝去的年青人,年青的生命,从此就会在这里,安静的陪伴着高山大河,一年复一年,直到被所有人遗忘。包括他们的家人。
……
上面来了人。据说是司令部请来的专家。
专家实地考察了坍塌的岩洞,分析了一下地质,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还让战士把他吊进去看了一下。
几天以后,结论下来了,工程设计错误,地质分析出了点小问题,建议隧道在这里改个方向。
于是,隧道在这里默默的转了个弯,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今天的我们在地图上看驿马岭隧道,没有人会去想它为什么会拐了个弯,因为这个弯,多少人付出了生命。
它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
工程重新如火如荼的开始,每天起床号按时响起,战士们唱着军歌走出营地。晚饭后照样是嘻笑打闹洗衣服洗澡,一堆年青人在一起憧憬美好的明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营地里多了新面孔,一群新兵蛋子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成为这个集体里的一员。
山上的树叶渐渐开始泛黄,山风也愈加的冷冽。
刘金荣探亲的时间到了。
她想在这里照几张相片,和张清之也照一张。张清之说不行,在部队上照像要申请,这里是保密的。
终于到了离开的那天。张清之背着东西,坐着卡车把刘金荣送到高碑店,把她送上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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