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不觉已经腊月三十了。照惯例除夕夜皇帝须得亲享太庙朔日要御皇极殿受百官朝贺还要遣官祭祀历代皇帝的陵寝。这些仪式在太平时代本来算是皇帝宣扬威信的手段可是放在如今朱由检是没半分心思做这些事情。虏兵攻势虽然暂且停息可是皇太极的贺表仍如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上。众臣之中已经颇有人主张委曲求全暂且承认虏酋的汗位同他讲和。按说有了这个台阶崇祯该当放下皇帝架子才是可是兵事一旦稍稍平息他心中又抱了一线希望马世龙信誓旦旦说祖大寿已经应允初五夜夹击鞑子到时定可一举解京师之围倘若真是如此自己又何必管他甚么和书?几个大臣上表请他应许疏上一概留中不报。臣子们约莫也能猜测到皇帝的心思都知道他向来如此谏无可谏何况前有袁崇焕的样本谁再敢提和虏恐怕得先看好自己的脑袋才成。
皇太极得多尔衮报知马世龙谋与祖大寿里外应合于初五夜出西门、南门门夹击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大骂明人无信自己勒兵停战他们却背地里捅刀子。当下调兵遣将要趁除夕年关明人毫无防备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莽古尔泰连吃了几场败仗给皇太极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又是屈辱又是不甘卯起了一股蛮力要在除夕夜的攻城战中大显身手。
袁崇焕在狱中日子过得却是愈来愈苦虽然余大成托人设法照应可是镇抚司中全是尚书梁廷栋的亲信那梁廷栋既是主官心胸偏又十分狭窄袁崇焕曾得罪过他几回他便摆在心里无时或望起初余大成使了银子还能照着官员坐监的标准供给衣食后来银钱用光便渐渐虐待起来吃不饱窝头苦菜的事情也是常常有之。这些事情袁崇焕并不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外面的战局。没有自己在那一帮辽东的将领们能听从朝廷的约束么?北京城防能抗得住皇太极的凌厉攻势么?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提心吊胆胡思乱想袁崇焕当真快要疯了。
幸好还有个傅山在两人谈天说地不觉间已经变做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傅山先时尚对他怀有几分戒心后来渐渐了解他的为人也就芥蒂尽去。
牢头禁子也要过年看看时候将近入更不少人便私自溜号回家去了。余大成买通了狱设法给两人送了些酒菜进来权且度岁。
韩爌杜门称病已经多日期间不论是周延儒假惺惺的前来探听风声还是成基命等一班老朋友上门劝他不必赌气韩爌一概都推病不见。他的心已经死了这个朝廷里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他也不愿再管了。现在他只等待皇帝的一纸诏书赶他回老家颐养天年去就如当日的钱龙锡一般。异日鞑子倘若真的打来哪怕纠结族人决一死战赔上这条老命也就是了。年关到来他也全无心思与家人欢聚一个人躲在书房长吁短叹借酒浇愁。
夜愈来愈深眼看敲过了三更三点韩爌已经醺醺然略有醉意。他站起身来抛下酒杯朝着神宗皇帝定陵的方向缓缓跪了下来。那里葬着驾鹤已久的万历皇帝葬着他的第一个主君。屈指算来自从万历二十年自己考中进士至今宦海浮沉已经三十八载。三十八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上要担心皇帝猜疑不信下要提防佞臣蜚言离间回想光宗皇帝临终时被衮凭几俨然顾命的情景如在目前自己却为叶向高、魏忠贤倾轧不能善尽辅之责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今上即位不久召还委以重任本想振作暮年辅助圣主俾有一番作为可没想到陛下自打剿除阉党之后愈来愈是刚愎自用不纳雅言韩爌性情温和又不能如刘一燝一般不管不顾地力谏自觉朝廷之中渐渐没了立足之地。或者此次门生袁崇焕下狱正是自己引退的时机罢在他的心里有时会这样想。可是当此危急关头倘若不顾而去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又怎么去见光宗贞皇帝?韩爌伏在地下痛哭失声。
忽然一声炮响韩爌激灵一下抬起头来愕然望着窗外。不是停战了么?这又是哪里开炮?一个仆人匆匆奔了进来道:“大人大人不好了鞑子忽然攻城城上正在打*炮呢。”韩爌大吃一惊忙奔出去瞧时只见东方火光冲天喊杀声、火炮声隐隐传了过来顿足道:“糟了我军毫无防备必给打个措手不及!快快取朝服来老夫要入朝见陛下。”
崇祯皇帝正在奉先殿一个人呆想着历代祖宗的丰功伟业太祖成祖皇帝开疆括土四夷宾服子孙后代却是一代不如一代英宗睿皇帝大败于瓦剌哥哥熹宗皇帝丢了辽东到得自己这一代竟然被满鞑子大举入寇迫得要订立城下之盟每每想起来就觉无颜面对祖宗。奉先殿上长明灯昏黄的光闪闪烁烁仿佛列祖列宗的灵魂正在那里责备他。崇祯皇帝忽然想起从前听徐光启说的天主教故事来人死之后或升天国或下地狱祖宗们自然是在天国了倘若自己当真对虏酋低头会不会触怒神灵将自己打下地狱去?那时可也无所谓看得见看不见祖宗们了。
他用力摇摇头仿佛要甩掉脑袋里一片胡思乱想。今天是除日呢明日便是新年了皇儿们又长了一岁。慈烺去年十一月已经定为皇太子之选写了金册正要行册立之仪虏兵大举入寇便给耽误了下来。不知明年甚么时候才能再举行仪式。想到慈烺崇祯忽然记起差不多已经十几天没有去看过他了。不知他现在可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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