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皇宫的马车上,韩殿臣觉得有点暗,便撩起了帘子,静静地注视着黄昏中的洛阳城。
此时洛阳已经快关城门,小商小贩们也开始收摊准备回家。
乱世初定,即使是都城洛阳的治安也很不好,只有少数带着护卫的公子哥儿会找销金窟夜夜笙歌,饮酒作乐,一般的平民是不敢出门的。
平民区的街道上,飘着若有若无的便溺之物的骚臭气息,一些贼眉鼠眼的行人不怀好意地盯着车架的行踪。
鱼泰吉厌恶地瞥了一眼车窗外,便伸手将帘子又给拉上,对韩殿臣说道:“我先跟你通个气儿,陛下遇到了些麻烦事。”
车里一片昏暗,韩殿臣被打断了兴致,慵懒地倚靠在车上,问道:“是丁口的问题吧?怎么?官老爷们还是不肯放?”
鱼泰吉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愕然,他很好地将这一丝丝情绪波动掐灭在了昏暗中,说道:“听陛下说,他们不肯放,所以一下子放出来了很多。”
韩殿臣问道:“然后呢?”
鱼泰吉脸色阴沉:“大量的佃户家仆变成了流民,正汇集在洛阳东门,等着朝廷救济呢。”
阳谋,明明白白的阳谋。
在皇权把手伸向世家蛋糕的时候,这群儒冠华服的文章世家便急不可耐地伸出了他们的爪牙。
你皇帝不是要丁口吗?又是搞中秋盛宴,又搞出一首传世辞,还传遍天下,制造风口。
好,那就给你丁口,给你足足的丁口,甩到你都城东门,糊到你皇帝的脸上,让你吃不下。
今天能有大量的流民聚在洛阳,明天就有同样多的流民聚集在建康,聚集在扬州,聚集在长安,最后再来一次岁在甲子,再来一次绿林起义。
要丁口?你司马家好大的胃口!
韩殿臣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皇权和士大夫的斗争,皇家和世家的绞肉机,不小心被这里面的某一节细小的齿轮卷住了衣角,便要落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韩殿臣本身思想来自后世,读过些历史,对司马家政权不说是没有好感吧,至少也可以说是厌恶至极,他可没兴趣给司马皇权当猎犬。
鱼泰吉似乎误解了韩殿臣,以为他并不能参透此节玄妙,便安慰道:“殿臣呐,你尚年幼,纵有天才在身,参不透此间玄妙是正常的。这次陛下召你觐见,主要是想问一问你的授业恩师是谁,能否出山相助。”
由于中年连年战乱,曾经有不少不愿南迁的世家遁入了华夏的各处名山,虽然大多都是小世家,其中也不乏饱学之士,所以上层有一个普遍的共识——山野之间,藏有绝学。
包括韩殿臣因作文抄公而被举秀才的时候,大家也普遍认为,他身后一定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在暗中指点。
韩殿臣犯了难——没有。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别说师父,他连个爹娘都没有,就是一个孤苦幽魂找到了一个刚饿死在路边儿的小孩子身体,借尸还魂了而已,甚至连身体之前的记忆都没有。
东西都是上辈子好装点儿文化人,硬记下来的,除非之前还有比他记得更多的穿越者,否则他上哪弄个比自己学识高一头的师父去?
心里编了再编,韩殿臣捏出了一个比较合乎隐逸高人的答案:“我只是很小的时候在深山生活,遇到了以为老贤人,教授了我不少学问,也是我天资愚钝,没有学到仙人太多绝技,以至于师父驾鹤云游去的时候,我下山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靠着四处乞讨才活了下来。”
一言以蔽之——我师父是神仙,骑着鹤云游走的,我连吃口热饭的本事都没有,找不到他是很合情合理的。
鱼泰吉颇有些失落:“唉,你也是个可怜人呐,要是哪天觉得在外面过得苦了,就进宫来,我亲自操刀给你净身。”
韩殿臣:???
我谢谢你八辈祖宗!
鱼泰吉也是好心,老话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进宫虽然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可毕竟是以内官走上仕途了,以韩殿臣的才情,长得又白皙俊俏,混个大内总管当当绝对不成问题。
如今世家势大,宦官集团正缺韩殿臣这样的人才啊!
韩殿臣憋了半天,方才说道:“多谢大总管美意,要真混不下去了,我会考虑的。”
鱼泰吉满意地点点头:“殿臣才高八斗,却对我等阉人也一视同仁,实在是仁厚啊。”
韩殿臣微笑应答,没有再说话,鱼泰吉也很默契地没有接着聊下去。
马上就要到皇宫了,不能嬉皮笑脸,得保持仪态端庄,不能口干舌燥。
人愉快聊天一段时间后,眼窝会不自觉得深陷,眼睛也会充血,面部会因为气血上涌而变得红润,与静坐的状态截然不同,精明的上位者往往一眼就能看出下属人员前一段时间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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