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套房内,周小津和唐天齐坐在宽敞的客厅沙发上。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是周小津起先泡的两杯咖啡,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喝,而是陷入沉默。
在沉默之前的半个小时,一直都是唐天齐在说话。
唐天齐说,自己十一二岁就拜周又商为师,也因此认识了周家人,还在周家别墅住过一段日子,也因此与周小津成为好朋友。
那时候两个人每日里都跟着周又商学古筝,彼此切磋筝艺,也常常会在技艺上被周又商拿来作比较。一开始,周又商总说,天齐,你这个微升fa和微降si的按音不准,要向小津学习啊。
在音腔里,fa和si被视作苦音的代表,与la和mi代表的欢音相对,而苦音是秦派古筝的音乐风格,也是演奏难度之一。
周小津出生在秦筝世家,打小接受的都是祖父、姑姑和叔叔这样的筝坛名家的最直接教诲,不似唐天齐,启蒙老师只是业余古筝教师,很多教授技法都是错误的,能弹得有模有样,靠的是对古筝的强大热爱和勤奋练习。
好在唐天齐天赋高,在周又商的教导下,很快就步入正轨。进步突飞猛进,自然也少不了周小津的陪练。
周小津性格里遗传了周家人的厚道,对唐天齐真诚、友好,甚至掏心掏肺,这让唐天齐很感动,可在周家的日子,唐天齐内心深处始终觉得自己与周小津,就像闰土和“我”。
“我”对闰土再好,可他们终究不是对等的朋友,更像是主仆,“我”是主角,闰土是配角,直到高三艺考前夕,唐天齐内心深处这种不安才真正摒弃,并陷入深深的自责,因为一直以来,周小津把他视作做好的朋友,好到可以为了他放弃自己的前途和机遇,而他却因为身份差距等等原因,并没有报以同样的情感。
任何仰视和自卑都是不该有的,都是对友情的亵渎。
尔后,周小津出走海外,一去十年,唐天齐的自责更甚,尤其每每看到周大山孤独的身影,唐天齐的歉疚就排山倒海。所以,他常常在演出不忙碌的时候,就飞去西京,看望周大山和周川、丰玲教授,聊以慰藉周家人看不到周小津的遗憾。
周小津放弃国内顶级音乐学院的入学资格,就是为了把机会留给他。彼时,作为全国最顶尖的音乐学府,“致尚音乐学院”每年录取的古筝本科生不过区区数人,而其附属音乐学校中学部就有数名技艺高超的古筝学生,他们自小接受最顶尖的筝坛大师的教学,古筝技艺不是一般社会考生所能比拟的,而能留给社会考生考取的名额顶多个把,作为周又商教授的关门弟子,周小津和唐天齐成了彼此最大的竞争对手。
在穷文富武的社会背景里,学艺术是有钱人的玩意儿,唐天齐作为家境贫困的农村孩子,能够拜入周又商教授门下,完全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周又商教授是名扬海内外的古筝教育家,秦筝大师周川老先生的女儿,又是国内顶级音乐学院的国乐系主任,在古筝专业领域是响当当的人物,有多少筝界学子想要拜入她门下而不得,而唐天齐是在幼年一次古筝比赛中,被担任评委的周又商教授一眼相中,幸运的陨石就这么落到了唐天齐身上。
暑假,周又商教授从BJ返回西京家中,小小的唐天齐揣着家里凑出来的三百块课费,独自一人踏上了去西京拜师的火车,悲伤的是这三百块课费在火车上被人偷了。好在周又商教授不但免了他的课费,还供他吃住,贴补他回家的火车票。
就这么蒙受师恩,从小小少年到青年。
这其间,他不但与周又商教授结成深厚的师生情谊,还与周小津成了朝夕相伴的挚友。而周小津放弃艺考出走海外,只为成全唐天齐的古筝梦,也成了唐天齐内心永远的亏欠。
“天齐,我去海外,和你没关系,你心头那块砖早就应该放下了。”周小津率先打破沉默,给了唐天齐一个温润如玉的笑。
怎么可能放下呢?如果不是为了他,那又是为了什么?
当年,虽然艺考还没进行,外界就已经疯传可能考上的人选,除了附中那几个古筝少年才俊,便是周小津以及另外一名考生。外界猜测周小津能考上,是因为他是世家子弟,祖父是筝界巨掣,姑姑与叔叔都是筝坛名家,而另一位考生,据说他父亲是某地首富,院领导妻子开画展,他抬手就花七位数买下了其中一幅。
周小津为此也质问过周大山,“最后能吃到蛋糕的人,要么沾亲带故,要么非富即贵,原来这就是艺术?”
周大山语重心长地说:“这是社会。”
社会有不公,社会也有正义,如果社会对唐天齐不公,那他就把属于他的那份公平给唐天齐。与其说他是为了唐天齐,不如说他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十八岁的少年意气风发,血气方刚,充满自己对世界的执拗与坚持。而唐天齐能回报的便是士为知己者死。唐天齐决定放弃逐梦最顶尖的音乐学府,周小津能为友情做的牺牲,他唐天齐也可以。但是周小津抢下了唐天齐准备回乡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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