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自小被师尊带上昆仑山,向来乖巧粘人,总是跟在他们身后,怯怯的向师尊送上自己亲手织造的锦囊或发带,然后笑着一路跑远。
想到这,赵淮钦有些怔怔。
阿溱受伤醒来后,似乎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她最是儒慕师尊,若是往常,不论如何都会来拜见一番,这次重伤醒来,竟连见都不见上师尊一面。
“淮钦,你怎在此?”
这声音如珠含玉,似环佩叮当、水石相击,比凡间乐人的金石丝竹还要悦耳几分。
赵淮钦忙收起心思,正色道:“弟子在此恭迎师尊出关。”
面前的男子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墨发半散,松松在脑后簪了个髻,眉目疏朗,眼含春风,像一汪柔和却浸着寒意的清泉。
这便是明梧真人——君池。
“这几日,峰上可有何事发生?”
“回禀师尊,两日前您驯服的那头赤目金翼兽不知为何发了狂,将前去给它喂食的师妹咬伤了。”
君池脸色一变,原本疏淡的声音染上了几分焦急。
“咬伤了阿溱?她有没有事?”
赵淮钦道:“师妹无事,幸而百步峰的裴师弟听到响动及时赶到,将师妹送到了回春峰。”
“没事就好。”
说罢,君池看了看四周,问道:“阿溱身子还未大好么?怎么没见她来迎为师出关?”
这丫头,平时总是最积极的,今日竟没来看他。
赵淮钦心道:师尊也是颇为疼爱师妹的,只是这疼爱是建立在……的基础上罢了。
“师妹尚有不适,徒儿便让她先行回去休息了。”
君池点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弟子,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声道:“你好好照顾着她,莫要耽误了这个月的取血。”
赵淮钦听到最后两个字,心头一跳,垂下了眼,什么都没说。
云溱躺在床上,细细梳理着前世发生的每一件事。
她记得,上辈子师姐叶澜澜就是在赤目金翼兽将她咬伤后回到师门的。
这个月取血的日子该到了,离叶澜澜回来的时候,也不远了吧。
她看着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有点蛋疼。
修真界寿命人均两百岁,随着修为的精进,寿数也会增加,故而不知道有多少活了几百岁的老妖怪。
就拿叶澜澜举例,表面上是个芳龄二八的少女,实际上今年已满五十了。
而云溱就比较年轻了,不多不少,正好十八。
她八岁那年,昆仑山明梧真人下山除祟,路过她家破败的草屋,看到了一身脏污濒临饿死的她,怔愣许久,拿出一块锦帕擦了擦她灰扑扑的脸,只问了一句是否愿意拜入微云峰修仙学艺。
她点点头,死死抓着他的衣袖,生怕被丢在这座破屋,死后躺在无人问津的废墟里,渐渐发烂发臭。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师尊看到她时的怔忡是为什么。
就在那一年,叶澜澜不慎跌入仙魔裂谷,谷里皆是当年仙魔一战陨落的将士尸首,怨气深重,谁都没抱着她还能活着回来的希望。
裂谷缝隙三年才开一次,昆仑山有心相救,她恐怕也撑不过三年。
于是,明梧真人将与她相貌酷似的云溱带回了微云峰,以作抚慰。
谁知三年后缝隙再次打开,叶澜澜竟活着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着契约的本命灵兽,一只世间罕见,修为已至元丹的九尾白狐。
狐族本就所剩无几,更何况修为如此之高的九尾白狐,几乎可比元婴期修士。
本就被师尊当做替身的云溱成了微云峰无比尴尬的存在。
叶澜澜虽然活着回来了,也没缺胳膊断腿的,却身中剧毒,须得取纯阴之体的心头血入药,方能治愈。
很不幸,这个纯阴之体,就是云溱。
岁月蹉跎,如今已是她给叶澜澜义务献血的第七个年头,也是最后一个年头。
取完这最后一次,叶澜澜便再不会受毒性所扰。
十八岁之后,她才知道自己身在微云峰的意义。
她来是因叶澜澜而来,留是因叶澜澜而留,死也是因叶澜澜而死。
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给叶澜澜作配,做一支只为叶澜澜发光发热的烛,燃尽后便被毫不留情的丢弃。
好遗憾,最后还是死在了无人问津的破屋子里,独自逐渐发烂发臭。
她也会难过,也想得到疼爱和关注,不想站在叶澜澜的阴影里踌躇不前,不想做被人遗弃在泥土中的沙砾。
日头渐落,晚霞簇拥着夕阳挂在天边,构成了一幅色彩绮丽的画,远处山头的积雪也染上了这靡艳的玫瑰色,给淡漠的微云峰添上了几笔秾丽的水墨,将隐在骨子里的磅礴欲望悄悄勾出了一角。
这里从不像表面上那样干净秀美。
云溱借着养伤的名义在房间里闭门修炼,谁来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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