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叔,你也是丰字号的老掌柜了,数字对不上,你怎么解释?”
阔大正堂的青色廊檐下,一个长相俏丽,神色略显清冷的少女端坐着,白皙的鹅蛋脸上满是不怒自威的神情。
廊檐柱子间站满了人。
多是穿着青绿色比甲的丫鬟仆妇们。
在石阶下方,先是站着一整排的小厮,然后是拿着棍棒的长随。
对面站着黑压压百来号人,多是戴头巾或帽子,穿着圆领袄子的男子。
少女端坐在正中,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棉绫裙,眼前桌上摊着厚厚的帐本。
被询问的李呈祥是金陵薛家丰字号的掌柜之一,四十余岁,一脸精明强干的模样。
其余的掌柜帐房,则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少数人面露欢喜,甚至是欣慰之色。
李呈祥脸上露出愤色,沉声道:“回大小姐,我们的帐目是清清楚楚……”
“这话不必来哄我。”说话的少女便是薛宝钗,见李呈祥还不服,便是面露怒气,说道:“李呈祥,你跟随我父亲多年,向来便与自家人一样。我娘母子几个却是万没想到,这些年的买卖不好做也罢了,这号里的掌柜还联起手来做假帐中饱私囊。一边生意亏着,一边是自己人偷,这几年不仅没有入项,反是把本钱亏折了不少。外头人不知道,只说我兄长不擅经营,却不曾想,祖辈留下来的这些帮手,居然是如此叫人寒心!”
薛宝钗向来会做人,对家下人和商号里的掌柜伙计都极亲厚。
却不料这一次雷霆发作,在场的人无不脸上变色。
正堂之中,宝钗之母,也就是薛姨妈听着外头动静,也是频频念佛。
“我的儿……”薛姨妈看着当面的薛蟠,忍不住道:“外头不会闹出事来吧?你妹妹到底是闺中女儿,这等事原不该叫她出头……”
薛蟠端坐在薛姨妈对面,闻言一笑,说道:“娘叫妹妹上京原也是要选秀,咱们皇商人家的长处是什么?无非就是擅经济买卖。妹妹若通这些,又能经此事把家事管起来,将来总是说的着的长处。若不然咱们这等人家,没爵没官位的,谁瞧的上?上赶着的不是好买卖,娘说是不是?”
薛姨妈听着这话,感觉甚是有理。
却不象是儿子能说的话。
只一迭声念了几声佛,说道:“我的儿,你现在见事明白,又有决断,俗语说夫在从夫,夫为在从子,娘但听你的便是。”
眼前的薛蟠,气质沉稳,神色大方。
原就是身长孔武,极为壮实的少年人。
长相也是不差,想想宝钗相貌,薛蟠身为兄长又怎会差了。
只是以前不长进,专做些猥琐勾当,人前气质野蛮呆霸,眉眼间全是戾气。
令人见之心厌。
现在却是不同,沉稳,从容,原本就英武俊朗,配上现在的气质神色,说话都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自信气质。
加上说的话有理,薛姨妈对儿子又是万般溺爱的性子,儿子长进了,哪有不欢喜,不听从的道理。
此次查帐,也是薛蟠拿的主意。
涉及到薛家在金陵的丰字号。
恒质舒号薛家当铺。
寿材铺子。
还有药材铺子。
薛家是皇家起家,早年紫薇舍人薛公就是替内府采买物料起家,由这等一本万利的买卖攒起了百万两以上的身家,在金陵四大家族中也以豪富著称。
所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然而到了薛蟠和薛宝钗这辈,和京师内府关系逐渐疏远。
内府的采买生意,多半交给别家皇商去做。
自家的买卖,薛蟠不擅经营,只知道走马斗鸡,喝酒耍乐。
在金陵城中薛蟠口碑极坏,以呆霸王著称。
薛父早死,各地商号的都承管,总管,掌柜,伙计,眼见薛蟠如此,便是上下其手拐骗商号钱财。
不光不赚,本钱都折损了不少。
薛家由此逐渐没落。
原本在这年薛家会早早北上,但前一阵薛蟠生得一场病,神智不清多日,却是将薛姨妈和薛宝钗吓坏了。
但薛蟠病愈之后,却似变了个人。
日渐稳重,不再做那些欺男霸女的事。
对家中买卖经济,越来越是上心。
对薛蟠这样的变化,薛姨妈和宝钗自是极为欢喜。
金陵商号的都管掌柜和伙计们,也是惊奇于薛蟠的变化。
原本薛蟠病愈后还是要举家北上,毕竟涉及到宝钗入京待选的大局。
这一次突击查帐,就是要在离开金陵前,将这一根基之地的买卖给梳理好。
外间宝钗声音已经变得清冷:“李呈祥,夏增寿,王奋涛……点到名的站到一旁,你们商号的折本亏空,由你们拿钱出来赔补,然后离了我薛家商号,此事就算完结。若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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