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城外,云幕低垂,大风突起。
狂风虽然吹散了肆虐数日的沙暴,但一场新的山雨又在酝酿。
毕竟已是初春时节,万物生发,雨水将临。
数万大军在城外的官道上肃穆而立,等待着统军将领的下一步指令。
当朝大司马兼三军统帅卫瓘此时阴霾满面,心中疑虑重重,不及进城,就在官道上打开那几道诏令,蹙眉细看起来。
第一道是由当今皇帝司马衷亲笔所书,诏书也很简短,只有寥寥数语。
“爱卿无恙否?听闻北境战事吃紧,卿年事以高,朕实不忍卿白发出征。且如今国事艰难,朕处置多有不足,忧思成疾,以致不起。先帝以卿为帝师,朕亦盼卿能常伴朕身,朝夕请教,学文习武。望卿速归为念,平叛之事,朕当另有安排。”
卫瓘只觉这道诏令言辞恳切,司马衷拳拳之心溢于字里行间,但细细品来似乎又另有隐情。
朝臣们常常议论当今圣上昏聩平庸,不理国政,但卫瓘看来,司马衷秉性纯良,不失赤子之心,只是受制于人,不得自主而已。
看罢这皇帝的亲笔诏令,卫瓘还是不得要领,忙又展开另一幅诏书。
“卫司空,天下承平日久,祸乱生于宫中。杨骏自恃功高,挟持太后,藐视皇帝。这老贼如今竟想一手遮天,妄起废立之心,冲击陛下寝宫。奸邪当道,朝局有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边境之乱事小,陛下之位堪忧,汝当领军速归,斩除奸邪,匡扶国政。否则汝徒握兵权,坐视陛下为逆贼所害,与谋逆之臣何异哉?”
这道诏书竟是由皇后贾南风所发,皇后亲下诏书,干理国政世所罕见,而她这诏书中说的事情更是让卫瓘吓出一身冷汗。
杨骏跋扈弄权,举世皆知,但卫瓘没料到他竟存有不臣之心,如果他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废立皇帝,那可是要被天下共讨、万世唾弃的。
卫瓘愁眉不展,他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杨骏久经朝堂,已是衰朽残年,又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司马衷对他甚为尊敬,他没理由要冒这么大的风险zào fǎn。
贾南风权欲之心不小,向来又与杨骏不和,怕是想借机除掉杨骏的势力。她这诏书中还攀扯上自己,若是坐视不管,怕真会被她按上一个挟兵观望的罪名。
卫瓘心神不宁,又怕真是杨骏权欲熏心,不计后果,自己作为托孤之臣,必须要护卫当今陛下的。
卫瓘只觉一阵头痛,焦虑万分,急忙又拆开第三封诏书。
这一封却是杨太后发出的。
“将军为国出征,劳苦功高,实乃黎庶之幸,天下仰仗将军久矣。将军讨敌之际,猥不敢以俗事相烦,然近日宫中变乱颇多。陛下身体微恙,政令多由中宫所出。为陛下亲政之事,太傅与中宫多有龃龉,百官系分两派,朝堂争论不休,实乃多事之秋。将军乃先帝托孤重臣,声望隆誉,还望将军早日还师,调和朝局,主持wáng zhèng,不负陛下所望。”
卫瓘看毕这道诏书,心情更加沉重了。
当今太后贤淑温厚,从不干预朝政,天下敬仰其德行。由她说出的话,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看来这朝堂上真的已经分为两派,杨太傅与贾皇后势同水火,各欲争权,势必弄得满朝风雨,当今皇帝年岁尚轻,秉性怯弱,夹在两人之间,处境想必十分艰难。
几封诏书虽然口径不一,杨太后说司马衷抱病、贾后擅发政令,贾后说杨骏口出威胁、冲击寝宫要人,看来都是真的了。
可是,卫瓘转念一想,若此时回朝,难免不会卷入两人内斗的漩涡。凭自己一介外臣,资质和威望有限,又怎么能与杨骏和贾皇后相提并论呢?怕到时候稍有一着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身首异处、祸及家人……
卫瓘只觉忧心如焚,头痛欲裂。
他又想起了那年冬天,先帝司马雪夜炎托孤时候的情景。
那年的洛阳,雪落如席。
……
“卫卿……答应我……答应我!替我辅佐衷儿,辅佐遹儿……”行将就木的司马炎紧紧地攥着卫瓘的手,用仅存的最后一丝气力请求着。
卫瓘望着恍如残烛之光的司马炎,涕泪长流,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臣……臣遵旨,老臣定当鞠躬尽瘁,辅佐二位殿下。”
“你是朕的肱骨之臣……这样朕就放心了……放心了……”
司马炎空洞无神的眼中流下两滴清泪,这才如释重负的摆了摆手。
……
士为知己者死,为人臣者,能得为君者倾心相待,恩重如此,
阅读模式无法加载下一章,请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