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在意,只是他忽然明白了齐书的的真正用意。
他开始明白了,为什么齐书非得让黎元淮走出剧院,到这里登台演出。
的确,这里的演出经验,是任何剧院、任何师父都没办法给予她的。
老乡们不懂什么是西皮二黄,也不懂什么是四平调,甚至于,他们压根就听不清楚黎元淮等人唱了什么念了什么。
唱念做打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他们只知道这是一场表演,台上的人负责演,台下的人喜欢就看看,乱七八糟叫两声好,在他们心目中,这就算是捧角儿了。
在不懂、不明白的时候,人的注意力往往难以集中,这和欣赏水平无关,这是人之常情。
这就叫曲高和寡。
这是艺术与生活的碰撞,也是黎元淮对京剧的喜爱和旁人对京剧的无视的碰撞。
当然,想要和光同尘,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是卧鱼闻花、衔杯下腰这样的桥段,就算是再外行的观众都能看出功底,场地内还真是自发性的安静了一瞬。
虽然也仅仅是一瞬。
其余的时间,他们也仍旧是配合着台上的婉转吟唱,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总而言之,这剧目虽然是下了乡,可是乡亲们对京剧的喜爱,却没有生根。
黎元淮从小到大的所有演出里,还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不受人待见的时候,自然觉得有心理压力。
以往,就算是台下的观众不懂戏,最多也只是小声交流,从未有过如此堂而皇之在她面前走亲访友的情况。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摆设。
好像听她唱戏是一件任务,大家只是过来打个卡,无论谁站在台上,台下的观众耗费的仅仅是时间而已。
而她的工作,忽然变得一文不值了。
所以下了台,她赶在所有人之前,匆匆卸了妆,只和詹月打了个招呼,便一言不发上了车,然后靠在车座上,开始放空。
车里安安静静的,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情绪不佳。
周文彦的脑海中一次次回想起她站在台上的模样,仿佛着了魔。
二师兄一边开车,一边安慰黎元淮:“没事儿淮淮,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啊。他们都是大老粗,哪懂你们的高雅艺术,是不是?说实话,我也听不太懂。要不是飞白在一旁解释,我连你唱的什么都弄不明白。”
说罢,憨憨的笑了。
可是……高雅艺术?
黎元淮呆呆的看着窗外,听见这四个字,真心觉得灰心。
被附庸风雅之人称为下九流,她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下流,可被普通民众称为高雅艺术,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奇怪,越发的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了。
那她到底是雅还是俗呢?
京剧到底是雅还是俗呢?
她演出来戏,到底应该给谁看呢?
这直击心灵的三连问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轿车比大巴车要快很多,她又没参与收尾工作,所以就更快乐,不到半小时,她便站在招待所门口,对要离开的周文彦告别了。
二师兄先送周文彦回去,然后周末再过来接他们两个。
看着车尾灯的最后一抹残光消失在道路尽头,黎元淮转身欲上楼,却被晏飞白给拉住了。
没有虫鸣鸟叫的春日里,两个人站在岩县并不是很宽阔但却无比安静的马路边,默默的对望着。
面对他,黎元淮向来不需要藏着掖着。
“嗯?”她有些懵,站立着的姿势都没什么精神。
晏飞白勾唇:“难受了?”
她点头:“对。有一点。”
“所以,明白齐书为什么让你过来了?”他接着问。
黎元淮动作一顿,先是放空了一会儿,回想起齐书说她在舞台上有些过于沉稳和完美了的问题。
“所以……”她犹豫着,“她的意思是,让我碰碰钉子?”
晏飞白抱着手臂,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神情,丝毫没有多加遮掩。
“哎,我弄不明白。”她有些沮丧,“为什么一定要是京剧下乡呢?为什么不是羽毛球下乡?或者……流行乐下乡?为什么一定是京剧呢?上面难道不知道,京剧是需要经过了解才能体会出意趣的艺术吗?”
她鲜少这样直白的抱怨什么,这样子看得晏飞白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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