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时，接到个周娜的电话，问我有没兴趣到一个酒吧去玩。我想起那天跟她约过好好聊聊的，尽管不清楚她打算聊什么，但我反正无所谓，顺口便答应下来。又问她一声，怎么想起去那里的？她说，她表妹雯雯在那里兼职，消费可以打很大折扣。我说明白了，支持你表妹的工作。心想，只要不是传说中的那种宰客酒吧，请女士喝喝酒是完全应该的，只要她愿意。

按周娜说的地址，驱车赶到那里，一进门就感到很热闹。周娜在一个角落冲我招手，我过去一看，就她自己坐那儿，看来专等我一个。她说雯雯过会儿才来，现在正在另一个酒吧转呢。她面前的桌上有一大扎啤酒、一小篮爆米花和一个果盘，三个杯子，还有一个赌片中常出现的那种骰盅。

她问我，要喝别的酒吗？我说，没任何偏好，你喝什么我随着喝。她又问，美国的酒吧跟这儿有什么区别？我说，实话跟你讲，我基本就没去过这种地方，美国的多数人也基本没什么夜生活，一到晚上就猫在家里。她说，奇怪呀，电影上不是常出现老外在酒吧里活动的事吗？我说，老市区的贫民窟那种地方倒有酒吧，都是下层社会的一些人在里面瞎混，国外的东西一到中国就会跟中国国情结合在一起，你看，酒吧成高消费的地方了，而台球，国外的极高雅绅士运动，来到中国却到了街头乡镇，成了平民百姓的廉价娱乐。她大笑，随后与我碰杯，并说，难怪说你们这些资本主义国家都腐朽没落了，连这种娱乐都搞不起来，还要到我们发展中国家来体验。

如此边喝边聊，感觉好极了。看来她也挺缺个能说话解闷的人，跟她一起不用担心冷场。

她说自己在结婚前也曾想过出国，家里有亲戚可以给办出去。但由于当时觉得心里没底，怕出去后变成个没用的人，也就断了这念头，随后便嫁了人。现在看来，当初是太胆小了，有个小时的同学，也是大专毕业，办事能力比自己差远了。出国后先过了语言关，然后嫁个老外，再就做起了国际贸易，成天满世界乱跑。而自己呢，早就在原来单位辞了职，倒像成了个游荡在社会边缘的人。老公常年在海外做工程，她成天看上去倒也挺忙，在几家公司都挂着业务经理的名，什么项目都瞎谈乱谈，反正谈十个备不住也能成一个，所以小钱还是能挣点，但自己就是觉得没意思。

我道：“听你说这么热闹，每天忙忙碌碌的，不挺有意思的吗？”

她说：“你又装傻。”

我初觉无辜，继而释然，遂笑笑说：“我意思是说，在国内每天跟不同的人交往，起码不单调。你要是真到了国外，在那种没个人能讲一句中国话的地方，才明白什么叫没意思呢。”

她道：“在人群中的孤独是另一种味道。”

我很是惊讶，仿佛面前坐着一个哲人。

她笑道：“我也挺装的是吧？难道是受你的传染吗？”

两人一同笑起来。

我道：“我总觉得吧，同样一种心理，如果跟环境放在一起考虑，就能看出是正常还是夸张。比如一个在校学生可能会因为失恋而自杀，但一个成年人就不太可能这么做，那么前者的情感就太夸张了一些。你生活在国内，当然也可以谈人群中的孤独，但要跟我们这种远走了几万里的人相比，恐怕也就有些夸张的成份。我们那种无边无际的思乡感受才真是煎熬。”

她似乎想了想，忽然一笑：“我们打这么个比方，如果是一个北方人在广东工作，他会不会成天念叨什么思乡？应该不会。但他要是想回趟老家的话，大概会花掉他月收入的四分之一到一半，甚至更多。而你要是想回来，坐飞机无非也就是一天功夫，花掉的费用占你收入中的比例一定那个广东人低得多。那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再惊，嘴里不由赞同道：“是啊，以时间换空间，我应该很知足才对。”转念又一想，“不过我的意思肯定表达不准确，所谓思乡还不单纯是个距离远近的问题，一个北方人在广东，周围还都是中国人，那也就无所谓了。但你要是到了美国，即便偶尔碰见个中国人，那也是一个充分西方化的中国人，过去叫香蕉人，就是黄皮肤白内容。那样你当然会感到真正的寂寞。”

她道：“我明白。我只是想把你夸张的成份剥掉，露出你最单纯的那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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