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太子中
泰和六年的秋来得比往年更早些。三五日前粘竿处的小太监们还在四处粘蝉一场浇透人心的秋雨下来,连蝉栖身的高树都萎黄了大半。
萧瑟的秋风拂过太液湖给勤政殿带去阵阵寒意,景渊帝永湛靠窗站着,拢紧了铜暖炉,还是觉得指尖发冷。他眉心深蹙显得忧心忡忡,沉郁道:“竟有此事。”
柳无华随侍皇帝身后,垂首道:“臣不敢欺瞒皇上此事确凿无误以原五皇子府皇孙成烨为首,并九皇子府、十六皇子府诸皇孙伙同京都八位侯爵之家的不孝子弟,布置人手入内务府、步兵营等与皇上切身安危息息相关的部所,所图甚大、令人心惊。”
景渊帝永湛背对柳无华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柳无华悄悄抬眼看。从后面望去,皇帝是越发瘦了,腰身几乎要撑不起这袭九龙袍。
“杨树知到底是怎么病死的?”皇帝沉声问道。
杨树知原是上书房主管师傅,三个月前忽然病了没等景隆帝永湛从姑苏南巡回来就下了世。据当初去探看的老尚书董绅所报杨树知死前虽神志清明,却口不能语、手颤不能书,似是老年人常见中风之症。
柳无华道:“杨师傅虽然已是古稀之人然而身子硬朗,又深谙养生之术。据他夫人说,杨师傅突然病倒之前,每日里三更起来还能耍一刻钟的大刀。这实在不像会得急症之人。而且他这急症病状也蹊跷,倒像是什么人怕他泄露了事儿,许是怕直接下手取其性命反而引人注意,假托了这么个病症。”他顿了顿又道:“杨师傅乃是好独处之人,每日里除了在家晨练,便是入御书房教书,若说与人结怨,除非是在上书房。如今的上书房”
如今的上书房,皇帝无子,诸普通皇孙安分守己,唯有系出德妃的三代诸位皇孙拧成一股绳、公推原五皇子府的成烨做了霸主。
柳无华话说到这里,形势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他望了望摸不清心思的皇帝,劝道:“皇上,斩草要除根呐!”
景渊帝永湛苦笑道:“朕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你跟了朕二十余年,知道朕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恍惚着,自失一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倒是连心也善了。”
柳无华大惊,低声叫道:“皇上何故出此灰心之语!”
景渊帝永湛也觉失态,淡淡道:“朕不过一说罢了。成烨之事,你且盯着若他仍不收手”他微一沉吟,叹道:“朕少不得要与他见一面。”
这等狂徒,见来作甚?柳无华望着皇帝瘦到凹陷的两颊,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皇帝的心,大约真的是善了。
一时柳无华退下,景渊帝永湛独立殿中,本就满怀愁绪,遥望太液湖中一派凄凄,更觉触目惊心。还是姑苏好这念头一起,夏日南巡时的人与景一同跃入脑海中,无名园中是那样生机勃勃,与谁同坐亭里的明月与清风,鲜活得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皇帝手才一动,便回过神来,眼前何处有生机?仍是那一池凄凄太液湖。他长叹一声,人固有一死,叫他想来,来日化作明月、化作清风,也是好的。
只不知到那时,人间亲眷是否识得他。
“皇上,该进药了。”苏淡墨见柳无华退下是个话缝,佝偻着身子上前提醒。
景渊帝永湛回眸,一眼望去,先就看见苏淡墨鬓边白发。他身边伺候的人都老喽。这苏淡墨打二十岁上头就服侍他,如今也是知天命之年了他第一次见到苏淡墨的时候,正是五岁刚入上书房之时,那时候先帝拉着他的手,期许道:“吾儿学得帝王术,朕才算后继有人。”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脚步轻快走在去上书房路上、偶然仰头一望,唯见碧空万里。若人生也能如此,一碧万顷、不见尽头,该有多好。
“皇上?”
景渊帝永湛有些疲倦地半阖了双眼,伸手接过药碗,皱眉吞着那漆黑的药汁吞药的动作如前从容,仿佛失去了味觉一般。也许他只是习惯了。苦药吞完,清水入口都有回甘。他咬紧牙关,忍下腹中作呕之感,耐得片刻,直到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才算是缓过来。
秋风将太液湖上的水汽与周围飘摇树木的清香裹在一处送来,叫他此刻闻来,像一剂微苦的药,却透着熨帖的味道。
比之当初孙圣手所言,他已是向天借命,多活十数载了该知足的。
至冬日,景渊帝病情越发加重,更添了咳血之症。整个太医院无人敢下断论,唯有他多年来私下所用的医者大着胆子道:“好不好的,就看开春了。”然而景渊帝察言观色,自知多半是不能好的,只将消息锁死,对外一切如常。是以举国上下,竟几无人知当今圣上已是病入膏肓。
成烨安排了人手在内务府等处,虽然不知内情,然而却也知道皇帝越来越少露面了不知有什么古怪。他那厢关起门来,与诸合谋皇孙猜测未定,忽然就接了圣旨,竟是皇帝要面见他把几个皇孙唬得一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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